2019年3月4日,云山保護結束了十天的邊境鄉(xiāng)村宣教活動。本文由宣傳官員陳鏡羽撰寫,是十天活動的思考反思,也是總結分析。她試圖用情感與理智一同回答:是什么讓我們回到鄉(xiāng)村?我們又該如何讓社區(qū)力量回歸?
十天邊境鄉(xiāng)村之行結束后,我?guī)еv感窩在旅社的椅子上,翻著志榮拍攝的照片,一點點回憶這十天經歷的人與事。在開始漫長的分析前,我想分享此行我最愛的照片,也許文章里流露的情感都能在這里找到原因。
盈江縣的香柏村:畫完第一個壁畫后,我們招呼孩子一起去畫第二幅壁畫。他們幫我們拿起工具,開心地跑起來。 ©志榮
這趟行程源于過年前的一個承諾。2019年1月,當時為了接野外撿猿糞的如雪和叮當,我們開車前往盈江。從未有機會深入了解盈江社區(qū)情況的我,決定趁這一趟看看未來云山還可以做些什么。
在那一次短暫的3天行程里,我認識了盈江縣白巖村一位叫小慧的女孩。她目前在盈江縣城讀高中,她說雖然她成績不太好,但是她爸爸還是鼓勵她一直讀下去。她還告訴我,從小學到高中,她的同學里來自同一個寨子(村)的人越來越少,現在寨子里只有她一個女孩還在讀書。離開前,小慧告訴我很希望我們能夠再來。
其實云山與盈江邊境村落的緣分早就開始了。兩年前如雪剛剛加入云山,他負責了解社區(qū)情況,并探索社區(qū)進一步發(fā)展的可能性。兩年過去了,我們嘗試過許多方法,但我們始終沒有找到一個真正讓社區(qū)放心參與保護的方法。
在2018年的99眾籌里,我們規(guī)劃了一筆用于社區(qū)科普宣傳的經費。接到如雪叮當回大理后,我提出了是否可以在寨子里的孩子開學前,我們來一次基于社區(qū)的“認識家鄉(xiāng)的長臂猿”科普宣傳活動。我們希望孩子們能夠參與長臂猿壁畫的創(chuàng)作,通過播放這些年我們在盈江地區(qū)做活動的紀錄片,讓村民們在影像中尋找自己的村子,讓他們不再是一場場活動的旁觀者。
讓孩子們給自己的家鄉(xiāng)留下長臂猿的印記。 ©陳鏡羽/云山保護
這項活動規(guī)劃(大家可以想象一只年前瘋狂加班的鯨魚??)也得到了銅壁關省級保護區(qū)管護局及盈江分局的大力支持,我們在年前迅速敲定了活動的時間,以及一系列分工的細節(jié)。我還在年前“誘拐”了兩位可愛的藝術家,兔子和志榮。確定這兩位都可以跟著我完成十天的旅程后,我心里輕松了不少。
十天五個村落,一所鄉(xiāng)村小學,這并不是一趟輕松的旅程。在志榮的記錄文章中,大家可以通過這個樂天派姑娘的文字看到我們的活動詳情。在今天的文章里,我不會過多記錄我們做了什么,我更想聊聊是什么讓我們想做這件事。
如果說小慧和其他社區(qū)的小朋友是我決心做這次活動的直接原因,那么2018年6月“認識家鄉(xiāng)的長臂猿”校園游園會后,志榮對我說的一番話,則點醒了我一直以來對社區(qū)里的人的感情。
志榮說,這些村落里的人保護了長臂猿,這是多么值得他們自豪的一件事呀!
其實2018年我還答應了這群孩子,我一定會再來給他們講長臂猿的故事。 ©志榮
今年3月,我們履行了這個承諾。 ©志榮
在盈江邊境村落周邊的集體林、國有林里生活著將近20群的天行長臂猿,區(qū)別于高黎貢山區(qū)域的情況,這邊的長臂猿大都不在保護區(qū)的范圍內。所以社區(qū)的人對天行長臂猿、對森林的態(tài)度和行為將直接影響著“天行者”們的生存情況。
在以往對社區(qū)的了解中,我們知道世世代代在這片山林生活著的傈僳族人,恪守著先輩留下的話語,絕對不會輕易傷害著家背后山里的“甲咪嗚乎”。如果說現在的我們在運用科學研究結果來指導保護行動,那么百年以來,這些深山有“猿”人靠著他們與長臂猿的情感鏈接,留住了最后的“天行者”們。
在蘇典的梨樹村,正是梨花燦爛的時節(jié)。這里的天行長臂猿和人們在看同一種風景。 ©志榮
基于社區(qū)的長臂猿保護項目為何難以突破,我想這個問題回到了“人”身上。遵循著祖輩的言語,靠著信仰與情感保護下天行長臂猿的人們,他們的力量有沒有被重視、有沒有被引導向一個當地人可以理解的方向?換一句話說,在我們把科學監(jiān)測、本底調查這些東西帶到村落之前,村民們是否知道了這么做對他們自身的意義,他們是否自己愿意參與進來,他們是否可以在保護行動中獲得尊重和成就。
2018年全年,在云南生物多樣性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管振華的支持下,我們在盈江的支那鄉(xiāng)、蘇典鄉(xiāng)展開了長臂猿鳴聲監(jiān)測項目,培訓并聘用當地社區(qū)的老鄉(xiāng)參與監(jiān)測。持續(xù)一年的投入,讓我們對當地的長臂猿棲息地情況與分布有了更深的了解。2017年下半年,如雪5次出差,駐扎在當地社區(qū),我們試圖為當地社區(qū)尋找更好的農作物生產、銷售渠道,以經濟方式鼓勵老鄉(xiāng)參與長臂猿保護。諸如此類的嘗試,前者困于影響人數有限,僅參與項目的當地老鄉(xiāng)有了更深的認知;后者困于建立信任的難度之大,我們仍然沒有突破。
那么真正的社區(qū)保護工作突破口在哪里?回到志榮所提到的“自豪感”。讓老鄉(xiāng)們意識到正是因為他們祖祖輩輩不打長臂猿的習俗,在長臂猿的生存越發(fā)艱難的今天,我們還能在這片地方找到繼續(xù)繁衍生息的它們。在全中國,這是絕無僅有的,這是一個事實。
看著孩子們學著我寫下“保護中國猿”,我想,保護長臂猿,未來沒有什么不可能。 ©志榮
但,他們可以做到更不可思議的事。如果通過我們這些外來的力量,幫助他們完成從傳統(tǒng)的保護觀念到科學保護觀念的轉變,在信仰的力量中引入更為理性和冷靜的思考,他們是否有可能成為更持續(xù)、更專業(yè)、更主動的守護者?
剛才我們提到盈江的蘇典、支那的傈僳族老鄉(xiāng)絕對不會獵殺長臂猿。然而,在長期的人類擴張之中,深居高山的人們需要生存。人們依靠森林資源養(yǎng)活自己,高大的樹木提供建造家園的木材,刀耕火種帶來新的土地與養(yǎng)分,而通往外界的道路分割了殘存的森林。長臂猿雖免于獵殺之禍,但它們的棲息地無法免于人類行為的負面影響。
僅余的長臂猿們,在它們的生存孤島里繼續(xù)與傈僳族人毗鄰。這是關于深山有“猿”人的另外一個事實,我們不能因為這里還有長臂猿生存,就無視了人們曾經給長臂猿的家園帶來的傷害。這也是為什么我們需要引導當地的老鄉(xiāng)們,從傳統(tǒng)的保護觀念轉變成科學保護的觀念。
支那鄉(xiāng)香柏拍到的長臂猿一家,在這片生存孤島中繁衍生息,長臂猿媽媽懷中是這個新群的小寶寶。 ©志榮
說到這里,又有一個問題。云山想要做的科學保護教育項目與其他關注科普宣傳、甚至是教育問題的NGO或者是團隊做的項目,有不同嗎?有,這是“來到”和“回歸”的差異。
對于科普宣傳類的項目,大都有兩個瓶頸。第一,科普宣傳的效果要如何科學評估,單純地以影響人數計算影響力并不可靠。投入了支持人的資金與項目執(zhí)行人心血的活動,如果只停留在以千百萬計數的程度,那么宣傳活動永遠只能是“一場活動”,而不會有進一步的發(fā)展。這也就是第二個瓶頸,科普宣傳活動,如何成為更有力的保護行動的基石。
“來到”型的科普宣傳活動,可能更像一場自嗨,在對未來方向的不確定中耗盡了自己的全力。
關注教育問題的助學類項目,也有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。激勵孩子前行的動力,是什么?是在鄉(xiāng)村繼續(xù)活著沒有出路,只有通過讀書考試,在大城市里才能獲得更好的生活嗎?我們可能看到了些許被蓋上“成功”標志的故事,但是這一場大浪淘沙永遠比我們了解的更為殘酷。
小慧和我說,從小學到高中,她的同學里來自同一個寨子的人越來越少,到現在只有她一個女孩還在讀書。蘇典鄉(xiāng)九年一貫制中心小學的周盛林校長說,他曾好不容易勸下一個初中才畢業(yè)就打算結婚的女孩繼續(xù)讀書,一個月后女孩子自己讀不下去跑回家了。
在邊境地區(qū),為了讓教育資源更集中,學校往往位于鄉(xiāng)鎮(zhèn)(但不能否認,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了,比起10年前情況好了很多)。一年級開始,那些小孩就要住校,一周回一次家,讀書之路對他們的考驗更為艱巨。
這些孩子,從一年級起他們就在鄉(xiāng)上的小學讀書,一周只有一次回家的機會。等到初中高中,他們還會去更遙遠的地方。 ©志榮
就像是“來到”的另一面,學習的最終目的被定格在了“逃離”鄉(xiāng)村,那么對于那些幾乎不可能通過優(yōu)秀的學習成績實現“逃離”的孩子來說,他們根本沒有前行的動力。
“來到”也好,“逃離”也好,都站在了消極的角度看待鄉(xiāng)村的存在。然而,鄉(xiāng)村真的不好嗎?人難道不可以在鄉(xiāng)村里生活得有尊嚴且滿足嗎?當然可以,所以我們回到鄉(xiāng)村,我們要做“回歸”型的科學保護教育項目。
這是香柏,天行長臂猿與人們一起生活的地方,每次來到這里,都有來到了世界盡頭的感覺。 ©志榮
“回歸”的重要就在于,讓當地社區(qū)村民重新發(fā)掘(或是加深)對家鄉(xiāng)價值的肯定。以盈江蘇典、支那鄉(xiāng)的寨子為例,作為外來者的我們,從傳統(tǒng)文化的層面給予當地百姓尊重,感謝并肯定他們不打獵長臂猿,留住長臂猿的成就。
在科學保護教育項目的第一階段,是科普宣傳,但宣傳必須是全面的。從當地社區(qū)到鄉(xiāng)村小學,活動一定要能夠觸及生活在這片土地的絕大多數社區(qū)成員。同時,要讓大家在宣傳活動中,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,留下共同回憶。
我們累積了3年的科普宣傳基礎(2016年12月,我們第一次到盈江),現在我們試著把一個個宣傳的點,鏈接起來,在創(chuàng)造對長臂猿科普宣傳活動的共同回憶之中,告訴大家“請為自己的家鄉(xiāng)有長臂猿而自豪”,同時“也和我們一起正視曾經的行為對長臂猿造成的傷害”。
在這個過程中,新的人與長臂猿的情感鏈接得以建立,不再是“我們祖祖輩輩保護下來的長臂猿”,而是“我們現在要怎么做才能更好地保護長臂猿”。在這樣的情感基礎上,作為外來者,我們能給予大家的就是尋找答案的機會——去外面看看,看看其他社區(qū)(村落)是如何保護自己所處的自然。
“回歸”型的科學保護教育項目,讓社區(qū)的成員自己不斷打破結界的過程,挖掘自身的能力與需求,把“保護長臂猿”和“把我的家鄉(xiāng)變得更好”結合起來,而我們則成為社區(qū)尋找解決之道上的陪伴者和朋友。
你相信嗎?有一天,在中國西南邊陲鄉(xiāng)村里,一定會有一片土地,千山長青,猿聲常鳴。
后記
對于伯喬、志榮,以及盈江分局一路陪伴我們的徐副、何姐、楊姐、祖?zhèn)ジ?、李彭哥、舒哥、趙哥、雷哥,我心里充滿的不僅僅是感謝,還有歉意。跟著一個工作狂一起走村落,10天時間,橫跨支那鄉(xiāng)、蘇典鄉(xiāng),走過5個村落1所鄉(xiāng)村小學,不僅要做科普宣傳、畫壁畫、播紀錄片還要做社區(qū)調查,真的辛苦大家了!我還想感謝銅壁關省級自然保護區(qū)管護局的楊正華局長以及其他伙伴們對云山的保護理念的認可,蘇典鄉(xiāng)、支那鄉(xiāng)政府,蘇典鄉(xiāng)九年一貫制中心小學、達噶塘小學,支那鄉(xiāng)盞西鎮(zhèn)森林公安的積極支持。
最后,謝謝在香柏、白巖、中山壩、拉馬河和梨樹給予我們善意與理解的老鄉(xiāng)們(以及現在每周五放學都要和我打視頻電話的孩子們)。我們四月再見,一起去外面看看吧。
文字:陳鏡羽 編輯:高山 楊紫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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